9月底的鄱阳湖，夏日的炎热仍未散去，持续的干旱让湖区鱼类生境面积严重缩减。不过在全面禁捕措施的作用下，湖内的鱼还是明显多了。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与往年相比，鱼多了不少”。这一刻，正在鄱阳湖沿岸南昌市和上饶市开展鱼类资源监测工作的黎明政博士对着电话这端的记者兴奋地说道——“你能想象到吗？坐在科考船头，能频繁地看到大鱼跃出水面，甚至跳到采样船上、撞到人身上。”
而这样的热闹场景，黎明政十几年的鱼类资源调查经历都未曾见过。
2022年9月26日，鄱阳湖余干水域湖面跃起的鱼。黎明政供图
远在300公里之外，武汉江夏区的长江边。
区农业综合执法大队大队长、禁捕办副主任董义忠有着同样的感受——这水中，眼见着鱼类资源恢复起来。
“曾经一度，我们不得不面对守着江边却无鱼可捕的境地。现在大不一样了，鱼和江豚都回来了。”董义忠喜笑颜开。
变化，始于“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的长江保卫战，更得益于实施长江十年禁渔的重大决策后，母亲河得以休养生息，生态资源得以延续再现。
两岸居民的幸福笑颜，就映衬在一幅幅鱼跃鸟飞、江豚欢畅的新画卷中。
“实施好长江十年禁渔”，就在不久前，现场聆听习近平总书记作二十大报告，安徽省马鞍山市委书记张岳峰代表特意把这一表述重点圈了出来。
“这是为全局计、为子孙谋的重要决策。”在张岳峰的介绍中，禁渔以来，长江马鞍山段的鱼类规模和资源密度分别达到禁渔前的1.5倍、两倍，长江刀鱼种群数量增长到禁渔前的4倍，百姓常能拍摄到江豚戏水的美景。
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首席科学家危起伟同样在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时表示，“把‘长江十年禁渔’提到二十大的报告中，是站在国家战略层面，告诉大家还需要坚持把这件事做好。”
“江烟淡淡雨疏疏，老翁破浪行捕鱼”的画面与长江告别，源于2020年1月1日起，长江流域的重点水域将分类分阶段实行渔业禁捕。
从那一刻起，长江上游珍稀特有鱼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等332个自然保护区和水产种质资源保护区全面禁止生产性捕捞。
而自2021年1月1日零时起，在长江干流和重要支流除水生生物自然保护区和水产种质资源保护区以外的天然水域，实行暂定为期10年的常年禁捕，期间禁止天然渔业资源的生产性捕捞。
长江，是世界上水生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河流之一，也是维护国家生态安全、推动长江经济带绿色发展的重要屏障。彼时，在众多专家学者的解读中，禁捕是有效缓解长江生物资源衰退和生物多样性下降危机的关键之举。
受水域污染、过度捕捞、航道整治、挖砂采石等活动影响，长江水生生物的生存环境日趋恶化，生物多样性指数持续下降，珍稀特有物种资源全面衰退。
在更多“靠水而生”的人们眼中，别说珍稀物种，就是普通的渔业生产，也受到严重影响。
“其实已是无鱼可捕的境地了。”董义忠向记者讲述，“前些年，一网下去，根本没有几条鱼。一条船养活一家人的日子一去不返，渔民的生活也是难。”
记者查阅2020年前后的官方数据显示，即使大规模增殖放流，长江每年的捕捞量也不足10万吨，约占全国淡水水产品总量的0.32%。
采访中，黎明政博士告诉记者，虽然2000年以来，国家逐步加大了生态环境保护和修复的力度，例如设置禁渔期、开展增殖放流、实施生态调度，但均未有效缓解长江水生生物资源衰退的趋势。“如再不采取有效措施，将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十年禁渔期”酝酿出台。人们期盼着，作为“长江大保护”的重要举措之一，其能让母亲河摆脱无鱼之困，让不堪重负的生态环境重回生机勃勃。
长江水生态“休养生息”成效几何？水中鱼类及生物资源恢复状况又如何？多年行走长江水域的黎明政博士无疑最有发言权。
“目前，根据水生所的初步监测结果，禁渔政策实施后禁捕水域鱼类资源呈明显的恢复态势，禁捕的生态效益、社会效益逐步显现。”采访中，黎明政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他所工作的中科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结合长期在长江流域开展鱼类资源监测的工作基础，在全面禁捕后，分别于长江干支流、大型通江湖泊等典型水域设立代表性采样点，进行鱼类、水生生物及水环境调查，研究十年禁渔对长江生态系统的修复作用，跟踪监测和评估十年禁渔的效果。
2022年9月，在南矶山水域，黎明政和团队准备下湖采样。
图为2022年5月湖口水域采集到洄游期的刀鲚亲鱼。
以黎明政参与多年的鄱阳湖为例，他向记者介绍，禁捕后（2021年）鱼类资源相较禁捕前（2018年）主要体现在3个方面的变化，一是鱼类资源量明显增加，其中鲢的种群资源量增幅最大，达465.98%；二是鱼类资源小型化、低龄化的趋势得到扭转，禁捕后12种代表性鱼类的平均体长增幅19.25~54.37%，鱼类群落中中大型鱼类的相对丰度明显增加；三是河海洄游鱼类资源量明显恢复，繁殖季节刀鲚亲鱼在鄱阳湖由禁捕前的偶见种成为禁捕后的常见种，平均体长也一定程度增加。
日复一日背负沉重的工具奔走，采样、记录、分析，略显枯燥的重复性工作，却让黎明政和他的监测小组成员丝毫未感到厌倦。
那丰盈和富足感，来自亲眼见证水生生物的生生不息；与水和鱼作伴，几多欢心几多鼓舞。
一同归来的长江“伙伴们”，还有水生态的“晴雨表”——江豚。
就在今年 9 月 19 日，2022 年长江江豚科考在长江干流四段同时启动。
记者留意到，这是第 4 次长江全流域江豚科学考察，同时也是长江实施全面禁捕、《长江保护法》颁布实施后首次流域性物种系统调查。
参与江苏段科考的多名专家表示，考察长江江豚的目击点位增加，在南京、镇江、扬州、苏州、南通、泰州等沿江市水域都发现了“微笑天使”。
更让人惊喜的是，在扬中雷公岛、扬州三江营、镇江保护区、南京潜洲等水域，“母子豚”的身影闪现。而这也意味着，长江江豚种群繁衍趋势向好。
退捕渔船“应退尽退”，渔民安置“应保尽保”，禁捕水域“应管尽管”，是董义忠这几年工作的全部重心。
他所在的武汉江夏区，长江禁捕涉及“一江两湖”，涉及水域岸线长、面积大、任务重。
政策实施后，区委区政府将长江禁捕退捕工作列入区级重大工作范畴。成立区禁捕办，组建综合协调、安置保障、执法打击等六个工作专班，设立长江禁捕执法指挥中心，将长江禁捕退捕工作纳入政府绩效考核和河湖长制考核，合力推进长江禁捕退捕各项工作。
为顺利保障渔民“洗脚上岸”，全区322艘625人建档立卡，落实补偿政策。
“政府先后拿出7000多万元补偿给渔民，符合参保条件的退捕渔民612人全部纳入社保，有就业能力和就业意愿的退捕渔民407人实现就业。”董义忠给出了喜人的数据。
江夏区成立区禁捕办，设立长江禁捕执法指挥中心，合力推进长江禁捕退捕各项工作。江夏区禁捕办供图
来自公开部门的信息也显示，截至目前，沿长江10省市16.45万需转产就业的退捕渔民实现应帮尽帮，符合参保条件的22.18万退捕渔民实现应保尽保，为长江十年禁渔第一年起好步、开好局、管得住提供了有力支撑。
渔民们换了一种活法，不少人的意识也随之发生转变，曾经的“网鱼人”如今变成了“护鱼人”。59岁的刘其生就是其中一员。
16岁入职宜昌市水产大队，刘其生作为一名捕鱼员，每天开船到长江捕鱼是他的全部日常。一年四季，不辞辛劳。
2018年11月，刘其生响应号召弃网上岸，成为宜昌市渔政监察大队一名巡护员，具体工作就是长江护渔，巡查并打击非法捕捞，“一夜之间从捕鱼变身护渔，岗位不同，职责也完全不同。”
刘其生还像过去捕鱼时一样，冲在最前线，严查非法捕捞行为。2022，他成为长江江豚科考队的一名目视观察员。每天轮流在船顶拿望远镜目视江面，不放过任何一个“小黑点”，他希望通过自己的眼睛能发现更多的江豚。
“现在非法捕捞越来越少，有时候一年也发现不了一起。”刘其生说。
“你看我们这江夏区的水域，长江水真是越来越清。”在董义忠的讲述中，以往这水颜色深，有的地方搅起泥沙还有些浑浊。“现在不一样喽，夏天时下水游泳，上岸后皮肤都变好。”
与水打交道，董义忠看到长江禁渔政策带来了两重大变化，不仅是鱼类资源丰富了，水质也变好了。
他向记者进一步解释道，这应该是长江水生态最直观的恢复变化。“水质的好转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自我净化，另一种就是生态净化，包括渔业生态链、植物生态链的修复等。这样的生态链形成平衡，就可以促进实现水质的可持续转变。”
结合长江“十年禁渔”、岸线保护、水生态保护修复、污染防治等方面的综合举措，长江沿线生态环境发生了令人欣喜的转折性变化。2020年，长江干流水质首次全线达Ⅱ类，2021年长江流域水质优良（Ⅰ类—Ⅲ类）国控断面比例达97.1%，较2012年提高10.9个百分点。
“水生生物恢复是一个缓慢的过程，”采访中，黎明政博士也坦言，十年禁渔全面实施后，还有许多其他影响长江水生生物的因素未消除，很多因素会将长期存在，如水利工程建设、航运、岸线开发等。
在他看来，下一步，在持续加强长江重点水域禁捕管理的同时，还要全面加强长江水生生物监测，建立健全长江水生生物监测体系，掌握水生生物资源动态，为十年禁渔效果评估和水生生物整体保护提供科技支撑。
与此同时，要大力推进栖息地保护和修复工作，特别是对受水利水电工程建设影响较大的河流，采取水系连通修复、生态调度、栖息地修复等多种措施，最大程度地缓解拦河筑坝带来的不利影响
“要加大对珍稀濒危水生动物的保护投入，特别是对中华鲟、长江鲟等种群生存状况极度濒危的种类，逐步恢复野生种群资源。选取有较高生态保护价值的支流开展整体性保护，例如赤水河等，为水生生物提供庇护所。”黎明政如是说。
危起伟也在接受采访时透露，“10年只是一个段落。十年禁渔结束后，需不需要再继续禁渔，这要根据相关的评估结果来做规划，或许有一部分水域还需要继续禁渔。”
鱼欢水清长江美，那一天终会到来。
